海明威:“这时我们有了春天,也有了钱” | 江河·早茶夜读214

214丨流动的盛宴


江河金句


在开枪前的那一刻,也许“流动的盛宴”又回到了那一次赛马,——一切不过是一个“虚假的春天”。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年03



海明威:“这时我们有了春天,也有了钱”

文/ 江河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彭江河。

春节期间,你还有自己的读书空间吗?如果有,你会选择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春节中少不了要走门串巷、觥筹交错,用海明威的话来说就是“一席流动的盛宴”,今天我要和大家分享的书便是《流动的盛宴》。

《流动的盛宴》是海明威近60岁写下的他从22岁开始在巴黎生活的六年经历,刚开始他以《多伦多星报》驻欧洲记者的名义居留巴黎,后来他接受斯泰因的建议辞掉了记者工作,专职写作。

 

从海明威房间望见的巴黎北面风光

二十年代的巴黎是文艺璀璨之都,一批年轻作家、艺术家聚集在斯泰因小姐的花园街27号沙龙上,菲茨杰拉德、毕加索、乔伊斯、艾略特、庞德等等。因此,在海明威的笔下,照亮巴黎这所浪漫之都的不是雍容的香榭丽舍大道、威武的凯旋门或静穆的卢浮宫,而是一个个你来我往的艺术界伙伴,是他们年轻的热力点燃了巴黎盛宴的流水席。

 

海明威和妻子在巴黎

然而,流水席不可能顿顿都吃,在巴黎的大部分时光中,初出茅庐的海明威感受到的更多是“饥饿”。在《一个虚假的春季》中,春天具有高度的象征意义,春天象征着美好,象征着畅快自足,为了回应春天的光顾,海明威和妻子准备去看赛马,“这样,我们就从北站乘火车出发,穿过城里最脏最糟的地区,然后从铁路的侧线走到那绿洲版的赛马场”,赛马场是什么?是绿洲啊。当时赛马是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对于平时连果腹都捉襟见肘的海明威夫妇,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像赛马一样又高级又热衷的活动能够配得上春天的雨露呢。

他们赢了钱,“这时我们有了春天,也有了钱”。

圣日耳曼大道的双叟咖啡馆

但他们又开始怀念起了曾经和朋友在雪地登山,跨越圣伯纳山隘后进入意大利的春光,那时的白葡萄酒和野草莓的滋味还在唇齿流连,罗纳河的鳟鱼依然矫健活泼,妻子也不用像在斯泰因小姐家里一样“只是一个做妻子的”,——回忆收煞,二人顿感“饥饿”,他们去了一家乔伊斯常去的餐厅,边吃边怀疑着“饥饿”本身。妻子说,“饥饿有很多种类。逢到春天,种类就更多了”。

回到家后的海明威依然感到饥饿,一夜过去,他想到昨日的一切,——“早晨我醒来发现是一个虚假的春天”。

 

左岸市场

春节中的你,会感到“饥饿”吗?平时的我们,会为了解决“饥饿”而主动奔走四方吗?

青年海明威面临着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双重“饥饿”,他只能通过去卢森堡公园和卢森堡博物馆来进行自我升华,说服自己饥饿能抵抗人性的懒惰,能保持头脑的敏锐和活力,能过滤出真正的需求,——但一旦稿费来了,除了吃饭买画,他又把钱掷到了赛马场里,兴奋之后只好重返“饥饿”。

 

卢森堡公园内的雕塑《演员》及远处的先贤祠

茨威格说过,“没有一个艺术家平日一天二十四小时始终是艺术家的”。看到海明威热衷赛马,就想起中学时代的张爱玲给英文报纸投稿漫画,报馆给了她五块钱,她立刻去买了一支口红。为什么青春崇拜常演不衰,大概在于那一股子元气淋漓的人性活力吧,赛马和口红的多棱镜折射出了一个作家青年时的精神状态,他们的欲望光谱在我们的想象加工之后,作品中的文字似乎也可以变得有迹可循。

 

丽兹酒店内的海明威酒吧

也许是青春从未褪色,也许是海明威宝刀未老,近六十岁的他写四十年前的场景和人物,字里行间依然充满了活灵活现,现在让我们把菲茨杰拉德请出场:

司各特当时看起来像个孩子,一张脸介于英俊和漂亮之间。他长着金色的波浪形卷发,高高的额角,一双兴奋而友好的眼睛,一张嘴唇很长、带着爱尔兰人风度的纤巧的嘴,如果长在姑娘脸上,会是一张美人的嘴。他的下巴造型很好,耳朵长得很好看,一只漂亮的鼻子,几乎可以说很美,没有什么伤疤。这一切加起来原不会成为一张漂亮的脸,但是那漂亮却来自色调,来自那非常悦目的金发和那张嘴。那张嘴在你熟识他以前总使你烦恼,等你熟识了就更使你烦恼了。

眼前有美男子在闪闪发光,像极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色调。

菲茨杰拉德也是敏感的:

司各特接着问我是否害怕死去,我说有时更怕些,别的时候又不那么怕。

1920年,菲茨杰拉德与泽尔达结婚

海明威在书中给了菲茨杰拉德最长的篇幅,和最温柔的口吻,我们可以通过一段对话(这也是海明威爱用的形式)来感知两个人的情感结构,在二人第一次出行旅途中,菲茨杰拉德意外感冒,海明威便在他床边读报等候:

我在读报纸中间几页上的犯罪报道,感到十分惬意,似乎太惬意了。

‘你是个冷酷的人,是不是?’司各特问,我看了他一眼,明白我的处方错了,如果错不在我的诊断的话,还明白威士忌在跟我们作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各特?’

‘你居然能坐在那里读一张一文不值的法国报纸,而我快要死了在你看来却算不了一回事。’

‘你要我去请个医生来吗? ’

‘不。我可不要法国外省的卑劣的医生。’

‘那你要什么?’

‘我要量体温。然后把我的衣服烘干,我们乘上一趟回巴黎的快车,住进巴黎近郊纳伊利的那家美国医院。’

‘我们衣服不到明天早晨不会干,再说现在也没有什么快车了,’我说。‘干吗你不好好休息,在床上吃点晚饭呢?’

‘我要量体温。’

也许是因为二人在性格上的契合,但海明威保护菲茨杰拉德更是为了保护他的文字,他相信已经写出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家还能创造出更伟大的杰作。

“蜜月期”的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

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巴黎因有这些同道好友而璀璨辉煌,永远流动不息,这是巴黎本身的生命力,而海明威却在这部回忆录写成的第二年,用自己的猎枪终结了生命,他曾腹诽过菲茨杰拉德的脆弱,而他终究也面临了相似的精神困境,在开枪前的那一刻也许“流动的盛宴”又回到了那一次赛马,——一切不过是一个“虚假的春天”。

通向海明威租住房间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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